在六月十九日至二十一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期间,李锡铭作了关于北京平息反革命暴乱情况的报告。这份报告正式公布了在"六四"期间北京市民、学生和戒严部队士兵的伤亡情况。
报告有关内容如下:"经北京市与戒严部队指挥部、公安部、中国红十字会、北京各高校、北京各大医院等方面再三核实,有二百四十一人死亡,其中:戒严部队指战员二十三人,地方二百一十八人。戒严部队二十三人中,解放军十人,武警十三人;地方(含市民、学生、外地人员和暴徒)二百一十八人中,北京高校学生三十六人,外地人员十五人。""约七千多人受伤,其中:戒严部队指战员五千余人,重伤的一百三十六名;市民约二千人。""天安门广场范围内没有打死一个人。"死亡的三十六名大学生,分属北京二十所高等院校,其中:中国人民大学死亡六名,清华大学、北京科技大学各死亡三名,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七所高校各死亡二名,其余十所高校各死亡一名。"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战士之死和市民、学生之死的情况。
据戒严部队指挥部提供的材料,在六月三日晚的进军中,没有一名解放军和武警官兵被市民打死。承担天安门清场主要任务的第三十八集团军官兵,在六月三日晚没有死一人,后来被任命为"共和国卫士"荣誉称号的十名解放军战士,其中有六名来自这支部队,是在一次翻车事故中丧生的。他们是该集团军炮兵旅第五营营部无线班班长下士王其富,二连四班副班长下士李楝国,战士下士杜怀庆、一等兵李强、王小兵,三连有线班班长下士徐如军。死因是六月四日凌晨二时左右,也就是戒严部队开枪打死打伤北京市民、学生以后,他们乘坐的运送军事装备的车辆途经翠微路回时,被愤怒的群众拦截,在减慢车速的情况下,市民们伺机往车上扔石块、燃烧瓶和火把,汽车左后轮被市民设置的三角钉扎破,在车向右转弯时翻车,造成油箱爆炸燃烧致死。实际上严格地说,这六名战士之死不能归于被暴徒杀害致死。据北京市公安局调查了解"死亡"人员中,有大学教师、科技人员、机关干部、工人、个体户,还有退休职工、中学生甚至于小学生,其中年龄最小的九岁。"从死亡人员的职业和年龄分布的情况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无辜的。试想,九岁的男孩连世事都不懂,岂能充任暴徒?退休的老太太,岂能去燃烧军车?我们不禁要问:到底谁是真正的杀人元凶,谁是真正的暴徒?
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及"六四"期间在中共高层和中南海里广为流传的两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一件是,中共元老薄一波的司机在六月六日晚八时许,在长安街附近驾车不停,被戒严部队战士用冲锋枪横扫致死;一件是,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宋汝棼的女婿,六月三日晚在木墀地部长楼宿舍被戒严部队战士的乱枪射击致死。前者之死,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是他不听戒严部队战士的命令,要他停车他不停,但他绝对没有暴力行径;后者之死,更没有充分的理由说他"罪有应得",他只是在楼上亮着灯观看,就被莫名其妙地夺去了生命。如果上述两位够得上是暴徒的话,那不知有多少北京市民够格。然而,就是这样两位无辜的人,纵使他们有着不一般的政治背景,他们的死亡也显得那么无理可说,他们的亲人也不知该向谁去讨个说法?在这一残酷的人间悲剧中,他们的死亡仪式也显得极其的惨淡。他们姑且这样,其他遇难者更可想而知。似乎死去的,不是暴徒,也离暴徒远不了多少。所有死者的单位,几乎都没有牵头组织追悼会的。所有"六四"的死难者们,他们是死得如此的无辜!如此的匆忙!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凄寂落寞!更加令人感到愤慨的是,在这场人间惨剧发生以来,这些遇难者的亲人们和"六四"伤残者们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精神上的折磨、经济上的煎熬。他们不仅得不到各级政府的任何关心和帮助,反而时时处于公安部门的监控之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已成了被社会冷落和遗弃的一群。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及那位素不相识的坚强母亲丁子霖。她曾拥有一个多么令人□慕的家庭,然而,"六四"一声枪响,撕碎了她所有的幸福和梦想,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从丧子的悲愤中警醒过来,丁于霖首先想到的是"为死难者坚强地活着",为死难者讨回天理公道!十余年来,她一直在为那些无辜的遇难者奔波着,声张着人类的正义。由此,丁子霖走上了一个从未想过要走的道路,因为惧怕政治而从不过问政治的人被迫干起了"政治"的事情!这到底是谁之悲哀?
经历过"六四"劫难的人们,尤其是满怀报国之志的大学生们,似乎都象经历了一次大手术,元气大伤。六月底,新华社对全国高校学生的思想状况调查,这份报告指出:"当前,全国高校大学生中普遍存在着恐慌、抵触和沉默三种思想情绪。""高校负责人认为,应当进一步明确政策界限,以利于团结大多数学生。"
恐慌情绪:心情紧张,担心受处分、被抓的恐慌情绪在高校学生中普遍存在。学潮的骨干分子纷纷离校出走,许多人四处打听,抓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抓人。积极参加学潮的学生心情也十分紧张。一些省份规定,聚众堵塞交通的也要拘捕,很多同学心里不托底,晚上都睡不好觉。武汉大学有几名青年教师发表过演讲,现在很惊恐,他们把老婆、孩子送回娘家,只身留在学校等着被抓。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跟着参加过游行、呼喊过口号的学生也人心惶惶。一位高校负责人说,"前一段学潮被认为是爱国行动,不少同学出于对官倒的愤恨走上街头,现在把学潮定性为动乱,学生普遍心里都不安,心想着我会受到什么处分。"前些天夜晚,黑龙江大学数百名学生在校门口集会,正值一辆警车开过,有学生呼喊,“警察来了",所有的学生一下子作鸟兽散。还有一些学生头脑中有"反右"、"文革"抓人的概念,以为现在也像那时一样要随便抓人,一有风吹草动,便紧张得不得了。
抵触情绪:全国高校学生中约有五分之一的人思想转不过弯,对政府的法令公告消极抵触,对平息暴乱表示不满。一些学生对国内新闻采取不听、不看、不信、不问的"四不政策";还有一些学生边看电视边骂娘;一些学生在宿舍楼和教室墙上写着:"住口,""于无声处!""中国死了!""何处伸张!""政府制造动乱!""惨案早晚会翻!""又一次天安门事件!"等等;各校学生特别是男学生显得十分狂躁,晚上熄灯后总是狂呼乱叫,发泄私愤。
沉默情绪: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保持沉默。"六四"以后,各高校要求学生对近两个月的学潮做出反思,很多学生思想上的扣子解不开,总在一些具体问题上纠缠,谈起如何转变自己的思想弯子时,往往保持沉默,一问三不知,以沉默作挡箭牌。遇到政治学习,有的学生干脆在教室或宿舍里贴出"沉默是金"的口号。学校虽然安静了,但万马齐谙。沉默之后,则对政治变得冷漠,不问国是,很多学生转向了谈恋爱、打麻将、消遣游玩之中了。
上述这几种情绪,不仅在高校学生中普遍存在着,而且也存在不少高校干部、教师中。据了解,北京一些高校的干部和教师没有参与动乱活动,而且还积极做学生的思想工作,但在组织政治学习时很多人就不同意"北京发生了暴乱"的说法,干部和教师思想不通,抓学生工作就不理直气壮。一些高校干部、教师认为,决策有失误,经济不是一天可以搞好的,这些能够被社会理解,但贪污腐化不行;同甘共苦可以,但你甘我苦不行。北京大学负责人反映:目前北大的形象不佳,许多学生在外地住旅馆非常困难,一听说是北大的,旅馆就把他们推搡出去。北大一名学生到延庆县办事,结果被人打了。今年北大毕业生分配方案已定,但中央党校,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共青团北京市委等用人单位都要求退生。他担心今年一些优秀人才将不会报考北大,势必造成北大招生质量下降。
报告建议:"千万掌握好政策界限,打击面千万不能宽。"
"六四"惨案发生后,中国社会处于一种极度的失落之中,呈现出全民冷漠政治的麻木情形。作为最为敏感的知识分子阶层,尤其是没有功利可言的高校学生,在进入九十年代以后,大学校园再也看不到八十年代关心国是的动人景象。整个中华民族被一种浮躁的气氛笼罩着,陷入了一种深重的精神空虚之中:金钱至上,道德沦丧,贪污腐化肆虐,索贿受贿横行……反映到大学校园里,是大学生对政治的极度淡漠,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已经很少有八十年代大学生的激情和勇气,他们考虑更多的关注自己的命运。九十年代的中国大学校园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再也不现那历史镜头中悲壮激烈的场景。竞选没有了,学潮不见了,好事?坏事?难道,中国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