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木墀地

木墀地,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个地方。这是六月三日惨案发生中死人最多的地方。六月三日傍晚,在木墀地一带,聚集了几千人,他们中有学生、市民,他们是听到部队即将进城的消息和北京市人民政府呼吁市民不要上街的紧急通告以后自发而来的。他们决不是一支有组织的队伍,更不是一群暴徒。然而,他们却以自己的悲壮和惨烈参与了这场“战争”,他们中的一些人永远地消失了,他们中的另一些却永远留下了残疾,他们中更多的则擦干了眼泪,挥紧了拳头,将誓言藏心底。这里,仅摘录有关部门呈送中南海的报告。

戒严部队指挥部的报告称:

承担西路先遣部队任务的是三十八集团军的有关部队,他们主要集结在万寿路、丰台、良乡一带。晚九时三十分,部队开始向天安门挺进。首先,在公主坟遇到了市民、学生用汽车和公路隔离墩等组成的第一道防线。担任先导任务的是防暴队,面对成千上万不退却的群众,防暴队开始发射催泪瓦斯和橡皮子弹,以示警告,这时人们有的躲向马路两边,有的则往后退,可退一段又停下来。防暴队于是往前走,再发射催泪瓦斯和橡皮子弹,人们又往后退,退一段又停下来。期间,部队曾数次朝天鸣枪示警,但群众毫无惧怕之意。从公主坟、军事博物馆、北蜂窝到木墀地,不到两公里,因为市民的阻击,部队推进速度很慢。这一段时间里,有不少市民向戒严部队战士扔石头、汽水瓶子等物,部队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决没有向市民发过一枪。市民们认为部队不会动用真枪实弹,于是胆子越来越大,十时十分左右,成千上万名市民在北蜂窝一带组成了人墙企图阻止部队前进,双方相隔约二、三十米对峙。一些市民继续向部队战士扔石块等物,部队指挥官通过半导体话筒多次向市民呼吁,请广大市民和学生迅速离开,并保证部队通行。市民和学生不听劝阻的情况下,戒严部队为了按预定时间到达目的地,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最先,走在部队最前面徒步行进的指战员,用自动冲锋步枪对天鸣发,随后,前面两排战士半蹲半跪,后面几排战士站立,为保持威慑,枪口直接对向市民队伍。十时三十分左右,在持续的对峙中,由于市民中不断有人扔砖块,无奈之际,部队在人群面前开了枪。枪声响起,火花四溅,上万名市民意识到是真枪实弹,开始潮水般地退向木墀地桥。退却中,拥挤的人群被自己设的路障阻隔,一些人被踏伤、挤伤。

安全部的一份报告称:

晚九时许,聚集在木墀地的人们听说戒严部队即将进城的消息,大家议论纷纷,各自在想着如何阻止军队进城的办法。有人说:"虽然军队进城是阻挡不住的,但来自西边的军队肯定会从木墀地桥通过。"有人大声地说:"我们要阻挡军队,决不能让他们按时到达天安门。"又有人说:"军队是人民的军队,他们不可能真刀真枪车会来镇压的。我们要千方百计阻止军队进驻天安门广场。"突然,有人大喊:"大家快来推车啊!"在互相激励下,三辆无轨电车被人们推到木墀地桥上横着,用以阻挡军队的到来。车胎没有放气。这时有二十几名头上缠着红布条大学生从天安门过来,他们声称军队向天安门突进必然要经过这里,他们要前来发动市民阻截,人们对他们报以掌声。这时,又有人大喊:"大家来砸水泥块吧!"于是,人们又自告奋勇地将铺在人行道上的水泥砖砸成碎块,顷刻间,街道两旁已堆起不少水泥块,还有人骑三轮车从远处运来了砖头、石块,还有两卡车从别处运来的碎砖头等。整个活动既无组织,也没有指挥者。

就在人们期待之际,戒严部队已经推进到跟前。突然催泪弹越过横着的电车落到人们脚下。在木墀地桥上,戒严部队再次受到阻挡,市民和学生用事先准备好的碎砖头作为武器。几十名手持木棒的戒严部队防暴队队员冲上桥头时,市民和学生立即将雨点般密集的碎砖头投向他们。士兵们抵挡不住,难以招架。接着,随后的士兵立即一排排冲上大桥,边喊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口号,边向投石头的市民开枪。从这个时候开始,士兵们直接对着还击的人群开枪。密集的枪声时而朝向天空,时而又对着前方,有人中弹倒下。枪声响时,人们蹲在地上,枪声停止,人们又迅速站起,部队前进一段,人们就向后退一段,然后站住高喊:"法西斯!"流氓政府,"杀人犯!"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戒严部队通过了木墀地桥,来到二十二号部长楼和二十七号楼之间的木墀地地铁站一带。市民和学生开始退到大街两侧的街、心花园和一幢幢楼房之间,纷纷就近将树丛、建筑物等当掩体,并不住口地叫骂:"法西斯"、"杀人犯"、"土匪"等,也有人躲在掩蔽物后仍然持续不断地掷石块,戒严部队士兵则边推开电车、清除路障,边用密集的枪声向抗议的方向还击。挨了砖块的士兵开始毫不克制地胡乱用冲锋枪扫射。只要那里有法西斯"的骂声,那里有石头、砖块,那里就有冲锋枪的扫射声。这一段时间,约有上百名学生和市民倒在血泊之中,但大部分立刻被其他市民和学生用各种方法送进了旁边的复兴医院。

盘旋的军用直升机以及马路上激烈的枪声,使家住复兴门外大街两旁的市民从自家窗户上探出头来痛骂,也有人从窗口上往马路上投东西。为此,戒严部队战士进行了还击。因此,从木墀地到全国总工会约五百米左右的路段,两旁建筑物都被打得火星四溅。当晚,二十二号楼、二十四号楼两幢部长楼中共有三人在楼上被子弹击中致死,其中有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宋汝尊的女婿。步行的士兵大规模清理路障、开枪还击后,紧随其后的是装甲车和军用卡车。从木墀地桥头开始,戒严部队的枪声就再也没有停过。军车上的士兵不间断地用全自动冲锋枪朝空中射击壮威,但只要有扔石头和叫骂的,子弹立刻就射向人群。戒严部队开始沿人行道向东推进,人们总是和他们保持二三十公尺的距离,不肯退得更多。十一时许,手握冲锋枪的士兵、装甲车、军用卡车成列向天安门方向驶去……

这批戒严部队通过后,市民们自发地又将那三辆被士兵们推开的电车推回来,并用火将它们点燃,用以阻截后续部队。时间约为晚十一时四十分左右。

四日零时,人们又开始在木墀地桥东设置新的路障,在桥东、地铁站附近,有十多滩血浆般的东西。在复兴医院门口,时而有人往这里送死伤者:有用平板三轮车送伤员的,也有用门板抬死伤者来的,甚至有摩托车带伤员来的。其中一张门板上躺着一位血肉模糊、看不清脸的死难者。所有在复兴医院的人们似乎都在咒骂"法西斯"、"畜生"以及"大屠杀"等等。一时三十分以后,木墀地一带的复兴门外大街显得空空荡荡,死一般的静寂……

到现在为止,很多人对六月四日在木墀地被烧的戒严部队装甲车、军用卡车还存有疑问,有人认为是戒严部队有意制造的,有人说是戒严部队士兵自己点燃的,也有人说是"暴徒"们烧毁的。下面这份送交的材料能够予以说明。

四日清晨,在木墀地,群众又重新设置了路障,刚过木墀地桥,又有两辆公共汽车横排着封住了整个路面。而过了路障,就见到上百辆车车被堵在那里,车队一直延伸到中央电视台彩电中、心前。最前面的是十几辆装甲车,每辆车上部乘有八九名官兵;后面是几十辆军用卡车,每车约有三四十人。这支部队是清晨刚从西边开过来的,对市民的态度,比较友好。七时十分左右,几辆装甲车和坦克从公主坟那边飞快地驶来,准备冲开在木墀地桥设置的路障。

七点二十五分左右,木墀地桥头忽然升起一股黄绿色的烟雾,一辆装甲车坏了,停在那里堵住了路口。而市民设置的两辆公共汽车的路障仍在。那些赶来清理路障的坦克和装甲车,只能在桥前挤成一堆。这时,只见一名青年突然往一辆装甲车里扔了个东西,然后飞快地跑开,只过几秒钟,只儿那辆装甲车从里往外四处冒烟,就是那种黄绿色的烟雾。随即士兵们从装甲车里跳出来,蹲在马路上用手扯着喉咙十分痛苦。有人说这是吸了毒气。一些官兵对此非常气愤,但还是保持了较大克制。一些市民见状,则进行了调解和劝说。事态没有因此扩大。

整个上,部队的军车被堵,进不得,也退不得。两边的自行车道上,骑车的人们川流不息,路过军车旁时,一些人指着士兵怒骂,还有一些人向军车扔砖头。木墀地、北蜂窝、公主坟一带,朝人群开枪,八人被打伤。

太平桥大街,有八辆被拦截后烧毁或丢弃的军车。只有一辆军车没有焚烧,这辆未被焚烧的军车正好停在一条架空电线下面,车头上有一块大纸板,上面写着:上空有电线,请不要放火烧车。自三日晚就被堵的北京煤炭工业学校西侧的三百多辆军车,仍有一部分被围困之中。

从劲松到东长安街,约有一百多辆坦克车、装甲运兵车和载满士兵的军用卡车队,由东向西驶去。每辆坦克车顶,有三名士兵手端冲锋枪,分别注视着不同方向。车辆驶过时,只要有人起哄、嘲笑、或呼叫,士兵们就进行还击,在南池子,就有一位市民被坦克车上的士兵枪击致死。

————————————————————————————————
禁书就上禁书网